王荣云一大早就开始在江西赣州信丰县的一处果园里直播卖脐橙。小桌上摆着刚摘下来的脐橙，旁边的铁锅里煮着4个鸡蛋，身后是他露营的帐篷。介绍脐橙口感时，他切开脐橙吃了一块，又把剩下的几块丢进锅里，告诉网友脐橙还可以煮着吃。他的直播间里只有20多个网友，过去5天，他只卖了不到100单脐橙。
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等三部门于2024年7月发布公示，正式将网络主播确定为国家认可的新职业。数据显示，截至2024年年底，主播账号数量已突破1.8亿，职业网络主播的数量已突破3800万。38岁的王荣云做过10多年厨师，去过多个城市打工。2024年初，他上班的那家餐厅关门歇业后，没有再去找工作，选择了职业主播这条路。他把自己归于“战地主播”的行列，追着热点跑，靠“蹭流量”涨粉。他追着郭有才有了一年，又在鸡排哥的摊位前守了一个月。最近他又在考虑，要不要去重庆奉节的“索图大舞台”碰碰运气。如今，跑了一年多的王荣云陷入迷茫，涨粉困难，做得吃力，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适合做一名职业主播。
卖脐橙之前，王荣云在江西景德镇，每天守在鸡排哥的摊位前。11月10日早上9点，他在鸡排哥的摊点处直播，空旷的现场只有他一个人。等到鸡排哥出摊的时候，他便举着手机使劲往人群里挤。但他并不上前跟鸡排哥说话、互动，一起进入直播画面。酷热天气下，他接连几天穿着那件花衬衣。晚上洗了，第二天早上就晾干了。他睡帐篷，自己做饭。帐篷搭在城郊的露营基地，“可以洗澡，充电也方便”。国庆节后游客离开了，开阔的草坪上就他一顶小帐篷。帐篷前放着折叠椅、煮饭的炉子、小方桌。晚上睡觉前，他独自坐在暗夜里刷视频，复盘白天的直播，或者只是发呆。第二天他又早早起来，6点过就开始直播，哪怕直播间人数寥寥。“蹲守”鸡排哥的一个月，王荣云的抖音账号因为违规被封，他只能用视频号直播。他想趁机把视频号养起来，涨点粉。鸡排哥爆火后，他是最早出现在鸡排哥摊位前的外地主播，也是守得最久的外地主播。他每天比别的主播来得早，又比别的主播离开得晚，鸡排哥收摊离开后，他还会继续给网友介绍现场情况。一位长期关注王荣云的网友觉得他很努力，也很真诚。
王荣云老家在江西宜春的农村。成为网络主播之前，他做了10多年厨师，去过多个城市打工，其中两次去上海，前后待了十来年。但他感觉一直“被困在厨房里”，生活圈子很窄，也没挣到什么钱。他没有结婚，哥哥10多年前外出打工后杳无音讯，姐姐早已出嫁，家里只有他和年迈的母亲。因为常年在外，他只能请邻居帮忙照顾，每个月给母亲寄生活费。两年前他回到宜春，在“离老家近一点”的一个农家乐上班。但2024年初，农家乐未能继续经营下去。突然失业的他没有再去找工作，决定转型成为一名职业主播。那之前，他只是拍过一些短视频，偶尔直播一下自己的生活日常。王荣云并不知道这份职业定义，他只是觉得做主播“自由一点”，或者也是自己逼仄生活中新的机会。成为网络主播后，他看起来确实更加“自由”。在追随郭有才的一年多时间里，他去过浙江、贵州、四川、安徽、湖北等地。去年6月，王荣云看到很多主播追随郭有才聚集在菏泽火车站，于是也开车赶了过去。“郭有才养活了很多小主播。”王荣云说，最多的时候，有100多个小主播追随郭有才，而他是其中最忠实的追随者之一。8月下旬，王荣云回了一趟宜春，改造了一下老家的房屋。9月上旬，他更新视频宣布“挑战大山户外100天”的计划，打算“自立门户”。但9月下旬，他又抵达景德镇，开始在鸡排哥的摊位前“蹭流量”。王荣云表示，东奔西走了一年多，他还没有抓住新的机会。
直播卖脐橙的时候，王荣云裹着一件橄榄色军大衣。他说话慢条斯理，又显得格外热情。他与网友聊自己的近况，重复介绍脐橙的口感，以及如何下单。有网友刷了一个“棒棒糖”，他连声感谢。他每天直播3场，每场3个小时，但5天时间还没卖到100单。“一单5斤装的挣两三块，10斤装的挣四五块。”王荣云说卖脐橙没有挣到钱，好在果农会提供米面、蔬菜等，他可以自己煮着吃。去年11月，他也在赣州卖脐橙，同样穿着那件军大衣，订单量跟今年差不多。王荣云觉得过去一年的处境没什么变化。他需要每天精打细算，把生活成本控制在二三十元以内。帐篷和锅碗瓢盆他一直装在车上，露营，自己煮饭吃。追着郭有才跑的时候，他一开始自己开车，但很快他就发现“成本遭不住”。后来他只有跟其他主播拼车，几个人分摊油费、过路费等。如果跟着郭有才去得远，更节省的办法是坐火车，选普快车次。他用扁担把自己的帐篷、锅碗瓢盆挑上火车，“像个逃荒的人一样……”运气好的话，一些景区开展的活动，主办方会给他们免门票，提供一顿午餐。王荣云对这种困境习以为常，他认识的很多网络主播都是这种生存状态。《2024网络主播新职业发展报告》显示，截至2023年12月，全国1508万职业主播中67.9%的从业者月收入不足3000元，月收入8000元以上的仅占13.7%。分析表明，大部分主播的收入不及三线及以下城市的外卖骑手高。王荣云告诉红星新闻，除了卖脐橙，他平时少有带货，大部分收入来自于直播间的打赏。这些网友基本上都是郭有才的铁粉，他们打赏一个追着郭有才跑的小主播，只是因为这个主播在努力宣传郭有才。
王荣云担心的是，离开郭有才后，账号上的粉丝还会继续关注他吗？他的粉丝并不多，目前几个账号加起来才5万左右。今年以来，他感觉遇到了涨粉的“瓶颈期”，为此焦虑，也想了很多办法。除了追热点，他也尝试过向网友展示户外做饭，野外生存，跟人打PK挑战体力极限等，但依然成效甚微。在追着爆火的郭有才、鸡排哥等头部主播跑的时候，王荣云看到了流量时代的“创富神话”，但挤在一大群粉丝量少、收入不高的小主播中间，他又感受到了这条赛道的艰难。过去的一年多里，做了十多年厨师的王荣云一直在摸索做一名主播的门道。一个视频怎么拍，直播间说话技巧，要提供哪些技能和信息，他在网上的学习和平时的工作，远比他以前做一名厨师要费心费力。他的收入极不稳定，2024年10月，郭有才在浙江诸暨参加活动时。王荣云住在一个桥洞下，他在帐篷前直播做饭，很多主播来蹭饭，他也跟着“小火了一把”。那个月，他的打赏收入有1万多元，这是他做主播以来收入最多的一个月。而在直播鸡排哥的一个月里，他还倒贴了生活费进去。但每个月自己要开销，也要给母亲生活费，这让他倍感压力。老家的亲戚朋友不懂主播这份工作，他们没有人给他生活上的建议，只是以为常年在外的他挣了不少钱。有时候他会想，这条路是否还能走下去，但目前又不能停下来。最近有熟络的主播劝他去重庆奉节碰碰运气，当地网络达人组织的“索图大舞台”活动颇有热度。他有些纠结，重庆太远，过去成本很高，也不知道去了能不能涨粉。
